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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懲刁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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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懲刁奴

時間很快來到五月, 草木蔥蘢,淫雨霏霏,這是戍北原一年中難得的酷暑熱天,人們紛紛脫去夾衣, 換上薄衫;緊挨著塌它草原的草甸鮮花肆意生長, 由著牛羊撒歡;田埂上薺麥青青, 到處都是農人扶犁的身影……

而連州城裏富商老穆家, 近日也有新氣象。

且說孫媳婦李氏從張姨娘手中接過采買之事後, 很是花了一番功夫勤學苦記, 如今裁奪起事情來已經有模有樣的,加之又過了個端午, 闔家上下要買的名目繁多, 愈發的歷練了,連老太太都誇她聰敏能堪大用。

如今闔府面上風平浪靜, 底下卻炸開了鍋,說什麽話的都有:有人說瞧這架勢, 管家大權遲早要全部落到新奶奶手上;有人說那可不保準,姨奶奶往日什麽行事,能甘願拱手又有人嘰咕, 瞧張姨娘從前威風凜凜說一不二, 這會子倒是一聲不吭起來……

閑言蜚語叫風送著,吹遍穆府每一處角落, 各院丫鬟婆子們看燕雙飛眾人,也便帶上一股憐憫戲謔的神色。

漸漸的, 上趕子來奉承的人就少了, 說阿諛話的也沒了,稀奇的是, 燕雙飛那些一向盛氣淩人的丫鬟們,如今也甚少出來露面,大家都說,這府上要變天了。

……

流言洶洶的背後,實則是幾場大雨過後,燕雙飛裏大小主子都染了風寒之癥。尤其是容姐兒,連吃了幾服藥也不見好,一直病懨懨的,大夫說是胎裏帶來的寒癥,也不必刻意醫治,只是好好將養著罷了。

這樣的車軲轆話張姨娘聽的多了,自己都能當半個郎中,可惜也沒別的法子,無非是盡心點,因此特地命晴秋也不必往李氏那邊去了,只管好生照顧容姐兒。

……

這一日,晴秋正陪著容姐兒寫字。容姐兒今年將滿五歲,養得沒長骨頭一般的嬌軟,加之她病了,身上懶懶怠怠的,寫字更是頗費神力。好不容易挨到了一個時辰,寫得滿手烏黑,紙疊了一摞,晴秋離老遠瞟了一眼,只覺得那幾個大字歪歪斜斜扭蟲兒似的。

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出得臥房來,銀蟾提著食盒從外頭進來。

“今兒吃什麽”晴秋掀開食盒,臉色一沈,“熏雞臘肉的,當我們是吃不起飯的窮漢呢!這都第幾回了,怎麽說了還不聽你沒跟三娘說嚒”

“說了多少遍了,”銀蟾愁眉苦臉道:“三娘每每都說知道了,她如今不管姐兒的飯食,是一個新來的婆子管——”

“憑他是天上來的,也不能這麽著,就不能給些新鮮的菜吃”

“聽說是大少奶奶家裏帶來的,別人都叫她馮媽,如今狠得了勢,我跟她說上一回話,她那眼睛沒把我剜死!也真真的叫我沒法兒!”

馮媽晴秋聽了十分納悶,疑惑道:“這倒奇了,我知道她——她是大少奶奶的奶母,理應跟著大少奶奶做事才對,如何分到廚房去了”

銀蟾哪裏知道,連連搖頭。

“這是怎麽了兩個人烏眼雞似的!”紅昭綠袖兩個從外頭進來,水晶簾子被掀得嘩啦啦響,朝她二人笑問道。

“你們瞧瞧罷!”晴秋索性把食盒一推,紅昭綠袖兩個一看,心裏立即明白過來。

綠袖冷哼道:“這是給我們姐兒的等我摔倒廚房那幫人臉上去!”

晴秋知道她素來是個急脾氣,忙拉住她,並與紅昭道:“還不幫著攔住她,她是個炮仗脾氣,等鬧將起來,還不是平添事端。”

紅昭冷笑:“我可攔不住,我做不來你這個泥人菩薩,他們明知道我們姐兒如今在調養,還做了這些難克化的重鹽葷油之物,分明是不將姨奶奶看在眼裏!當我們人都死了呢!”

“什麽死不死的,別渾說,呸呸呸!銀蟾你先回去,哄著姐兒洗手先用些點心。”晴秋打發了小丫頭,然後說道:“也不用你們搶白我,這是欺負到我們姐兒頭晌了,我親自理論去!”

紅昭綠袖兩個對視一眼,綠袖挑挑眉毛嗤笑:“你去她們那些婆子原和你交情最好,你如何拉的下臉理論不如我去,你還不知我在外頭的諢名”

“姨奶奶身邊兩虎將,紅昭易處,綠袖難纏,當誰不知道呢,”晴秋失笑,只道:“還是我去罷,什麽交情也不過是浮萍流水,哪抵得過她們欺辱姐兒的過失。”

“那好,我閑著沒事,我和你同去!”紅昭笑道,又對著妹妹道:“你就算了,若等我們落敗,再勞您出馬!”

綠袖哼了一聲沒言語,晴秋拿上食盒,對紅昭囑咐道:“等會兒可不許你插嘴。”

紅昭笑笑,道:“你放心,我必不會煞了你的風頭”

*

兩個人便風風火火的往廚房趕,此刻正是主子們用飯的時辰,夾道上往來的都是提食盒的侍女,廚房上也是大門敞開,一眼瞥去裏頭雜亂得很。

晴秋紅昭兩個一進來,眼尖的婆子便認出她們,知道她二人是張姨娘身邊得力的大丫鬟,向來食盒都由小丫鬟趕著提,本人難得來廚房一趟,因此趕著上來陪笑道:“姑娘們好,什麽風把您二位吹來了可是想吃什麽,吩咐小丫頭過來招呼一聲,我們另外單做了便是,怎麽敢勞煩親自跑一趟”

紅昭冷笑道:“媽媽且打住話,我們可不敢。主子們還沒有想吃什麽單做的道理呢,更遑論我們。我們行動自有規矩,比不得您這裏,連個法度也沒有了。”

那婆子被說得臉通紅,也看出她二位不是專門來傳飯的,分明是來找茬的,暗罵自己沒有眼力勁,只顧著上趕子討好,腦子沒管住嘴,被當作了筏子,插得滿身箭。

紅昭自然也不是針對她,放完話後施施然往廚房裏走,撿了中間一處沒人的地方站住。

晴秋提著容姐兒的食盒隨後,見中間有個桌子,“咣當”一聲摔在桌子上!

眾人激靈一下,瞧見了這陣仗,都紛紛停下手裏的活計,看那個食盒,明顯就是張姨娘房裏的,當下臉色各異,有唧唧喳喳的,有翻著白眼看笑話的,也有登時煞白了一張臉的。

晴秋對為首的管事婆子頷首,道:“王三娘。”

那王三娘原是鎖兒的娘,這幾年對晴秋也算是照顧,上年才榮升成廚房總管,人瞧著比以前更富態了。她一看這架勢,便知是來者不善,索性賠了個笑臉,趕上來道:“姑娘們貴腳踏賤地,可是有什麽吩咐”

“我今天來,就是想問問三娘,誰管我們容姐兒的飯食我有兩句話要問問她。”

“這個不難,都是有名目的。馮媽媽,你過來,見過晴秋姑娘。”

人群分開兩道,最裏處一個婦人躲躲閃閃的,挨不過大家釘子一般的目光,終究露出了身影,一步一步蹭到前頭來。

晴秋在李氏處見過馮媽兩面,對她印象很深,今日一見,打扮得越發鮮亮,在滿屋灰撲撲肥墩墩的廚娘裏很是紮眼。

紅昭自然也會看人,抱著臂膀輕笑道:“喲,倒是一個美人。”

馮媽臉上訕訕的,並不知道這話怎麽答,索性閉嘴埋著頭。

晴秋沈聲問道:“馮媽,久違了,我就是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您是專管我們容姐兒飯食的”

“是。”

“幾時來的一來就分管這一處”

王三娘一聽,忙道:“姑娘有所不知,她……”

紅昭在一旁打斷道:“我們問誰,誰回就是了,哪裏有你插一嘴的道理。”

王三娘被噎了個著,索性閉上了嘴。

晴秋半點也不看別人,只是緊盯著馮媽。

馮媽小心翼翼開口道:“也是剛來廚房半個月,如今才管了容姐兒七八天飯食。”

“對上了。”晴秋臉色越發難看,冷聲道:“我說這麽一連幾日給我們的飯都是這樣,原來是你的緣故!我且問你,你既然是專管我們姐兒飯食的,那你可知道我們姐兒有什麽忌口的沒有”

馮媽渾身瑟抖如篩,半晌才道:“這……先頭三娘也有交代過,說容姐兒年紀小要長身量,午晚兩頓飯雞鴨魚肉是不能短的,且她脾寒胃虛,甲魚螃蟹等不能食,羊肉也不可多食,栗餅,棗粥等最合脾胃,宜多多食用,且每頓都要有二兩菜蔬。”

晴秋聞言,輕輕一笑:“聽聽,您這不也清楚知道嚒,那怎麽專給我們姐兒吃這些!”

說著,她一掀食盒,亮給眾人看!

食盒裏是兩葷兩素四道菜:葷的是一碟茶葉酥雞和一碗酒糟臘魚,如今都過了冷風,湯汁上起了一層白膩油脂,看得令人作嘔;那兩道素菜也乏善可陳,一道是燒茭白,一道是爛燉蒓菜,前者燒糊了鍋,後者燉得漿糊一般,叫人難以下箸。

一時眾人都探著腦袋來瞧,哪裏還有不明白的,嘁嘁喳喳的議論,紛紛看好戲似的盯著馮媽。

那馮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只是不說話。

晴秋冷哼了哼,扭頭看向王三娘,道:“三娘,你是經管廚房的,該知道我們姐兒的飯食都是有例的,大夫開的藥膳不必多說,你們照方子做就是,平日裏一天三頓飯,以清淡平和為主,忌腥辣重油之物,你瞧瞧這給的什麽每天熏雞臘鴨子的端過來,還弄酒糟菜,我們姐兒才五歲,又病著,如何克化得了況且就是素菜也忒不像樣了!”

那王三娘當眾被一個丫鬟訓斥,又恨又怒又羞,既恨馮媽有眼無珠偏要在張姨娘頭晌作死弄事,還怒晴秋一個故舊小輩不念舊情,也羞當著同僚的面丟了這個臉,往日可怎麽說嘴呢,因此張嘴結舌半天,竟沒說出半句話來。

而那馮媽只低著頭不做聲,瑟瑟發抖,一副可憐至極的模樣。

晴秋眼風掃著她,冷笑:“一日也便罷了,算我當你是新來的,不懂。可是一連七八日,頓頓都是這些,我可就不能不往別處想了,您這作踐的可是我們小姐!”

眾人眼瞧著這話越發說的嚴重,雖然她們是個丫鬟,但到底忌諱她們背後的主子,忙上來紛紛安撫道:“晴姑娘息怒,紅昭姑娘也息怒!”

紅昭眼瞧著那些老天拔地的婆子呼啦啦一群圍住了晴秋,氣不打一處來,扒拉開人,喝道:“都起開,當是你們鬥牌呢,急眼了就往身上撲。”

她拉了一把晴秋,道:“何必跟她們動氣,”因高聲道:“我知道你們心裏的那點想頭,不就是看見姨奶奶如今管家大權旁落,三爺又成日家的不著家,鴻哥兒也在外頭,整個三房沒個主事仗腰子的人的嚒!哼,姨奶奶管家的時候你們還變著法兒的惹是生非,如今有了新人,你們越興兒鬧起妖來了。不忙,就是有了新管家奶奶,我也不信她能容你們這等下作行事,且讓我往她跟前說道說道!”

王三娘陪笑道:“瞧姑娘說得,什麽新不新舊不舊的,都是姨奶奶當家不是”

“喲,您還記得呢我當您忘了。要不然怎麽就不管不顧的把一個新來的婆子往容姐兒身上按”

“是我疏忽了,我不怨姑娘怪我。可我原也說與她聽的,她不聽呀!這麽些年我還不清楚咱們小姐的飯食麽從小就是我做的……”

紅昭冷笑,譏諷道:“你不用哄我們,什麽叫說了不聽難道你們這些管事兒的調|教人,是好言好語的說給人的!當我不知道你們平常的手段呢!無非是瞧著她出身好,不敢狠教狠打罷了。”

這裏紅昭說馮媽出身好,自然意指她是李奶奶的奶媽的緣故。

那王三娘被她言中了,臉上也是訕訕的。她其實也是有苦沒處訴,當初馮媽進來的時候,還是清哥兒媳婦李氏特地過來上下打點的,王三娘自然不敢怠慢。

她本來是安排馮媽在竈上擇洗,只是馮媽做了幾天,說自己沾不得冷水,這幾天夜裏腰疼的很,王三娘自然不敢再讓她繼續擇洗,給她換了一個輕省的活計。

穆府廚房雖然不大,但是其中各家勢力也是盤桓錯節,王三娘自己這麽些年深谙平衡周旋之道,一眼就瞧出了這個馮媽是個好生事的,沾手肯定就擇不開,何況瞧著這光景,誰知道李奶奶以後在府裏的地位呢。

思索一番,索性不如讓馮媽管容姐兒飯食,她若真是棘手,還是要紮張姨娘的好。

如果張姨娘能耐,能一舉拿下馮媽這個禍害也說不定。

果然,可不就出事了麽……

事到如今,馮媽也意識到自家小姐在晴秋紅昭這兩個丫鬟面前似乎也不是那麽好使的,忙啼啼哭哭跪下來哭道:“姑娘要打要罵,直接來便是,何必指桑罵槐的帶上我們少奶奶”

紅昭一聽,火了,跳起腳就要罵人,被晴秋按住臂膀。

只見她緊抿著唇,此刻卻不急於發作,卻是輕輕一條,對紅昭道:“馮媽媽剛剛說什麽來著”

紅昭心領神會,立刻道:“好像說咱們指桑罵槐大少奶奶呢!”

“我可是一個字兒都沒提,是她自己往大少奶奶身上攬的。”

“我說你糊塗呢,肯定是聽岔了,她一個奴才做錯事,不攬在自己身上,如何還有往主子身上推的道理”

兩個人你來我往的竟唱起了雙簧,聲音不高不低,正好夠廚房裏每個人都聽見,那馮媽更是聽了臉色煞白,也後悔自己一時嘴快提起了自家小姐。

連忙撲將上來,兩眼帶淚地求饒道:“二位姑娘息怒!我一時糊塗了,說了胡話,姑娘看在我們少奶奶的面上,饒我這一回罷……”

她抱著晴秋的衣袖不撒手,哭得呼天搶地,頗有不同意就一直哭到死的架勢。

簡直了,晴秋被她哭得頭大,暗罵李少奶奶平日裏看著也是個精明利落的人,怎麽奶媽子這麽纏人不體面

紅昭在旁發狠道:“都是死了的不成,還不拿住了她有個王法沒有,讓她這麽嚎喪!”

王三娘忙給幾個得心的婆子使眼色,幾個粗壯的婆子越眾而出,下手按住了一臉梨花帶雨的馮媽。

這些婆子瞧不上馮媽也不是一兩天了,仗著自己有幾分顏色,沒少冷言冷語地搶白她們,亦沒少踩著門檻跟外頭的爺們搭訕,看得她們心頭火起正沒出發作,此刻正好借機狠掐了馮媽幾把,只掐得馮媽原本裝腔作勢的嚎哭立馬變得真情意切起來。

紅昭人精一個,自然看的分明,晴秋也瞧見了那幾個婆子架勢不對,但到底沒有出言阻止。

好不容易婆子們制伏了馮媽,將她狠狠摜在地上,如今再看那個美貌婦人,蓬頭鬼似的跪在地上,有一聲沒一聲的細細吸著氣,硬是不敢再高聲說一句話。

等清凈了,晴秋才清了清嗓子,沈聲道:“姨奶奶這幾日身上不好,沒空兒嚴管你們,各處松範了些,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如今你也太過了,照管姐兒的飯食這等要事也敢玩忽職守。論起年紀來,我們還要尊稱您一聲老媽媽,何不給自己留些體面,您若自己尊重,我們何必找上門來”

馮媽一聽,兩眼淚汪汪的擡起頭,急道:“姑娘明鑒,我縱然屎糊了心,也不敢克扣姐兒的利錢,那些菜蔬可都是上好的東西,我也有賬本,我都是有賬目的,我拿給姑娘看……”

“我們也沒說你克扣,只是不盡心罷了,況且,你有賬本最好,先別急,日後有人查你!”晴秋頓了頓,又沖王三娘道:“從明兒起,容姐兒的飯食一概不過她手。三娘,你這裏若找不出個妥當人,我就打發個人來,專門給姐兒做飯食。如有嚼舌嘰咕的,只管告訴我,我一並打發了。”

“是,是!”王三娘忙應道。

“還有,”晴秋看著地上的馮媽,道:“因你是李奶奶的奶媽子,我自然不敢發作您,只是咱們各為其主,現如今大事還是姨奶奶管家,我是必會將此事回給我們姨奶奶的。我也勸媽媽日後做事尊重些,咱們大少奶奶是個極好的人,可別叫身邊的奴才帶累了。”

“姑娘,是我不開眼,與我們奶奶沒有關系。”馮媽哽咽著搖頭。

晴秋瞧不上她那樣,話說盡了,一刻也不想留,拉上紅昭便走,

眾婆子吃過虧,不敢央求又不敢去送,唯有王三娘小跑幾步跟上去,喊住了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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